石猴在树上一整晚都没有睡觉,他完全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中隐藏着什么野兽,他放轻了呼吸,生怕一个喘息便引来杀身之祸。
整整一夜,石猴一直坐在最粗最稳的树枝上面。天朦朦亮了,石猴喘了口气的同时他发现了脚底下一只昨天白天还不存在的、已经被撕咬的残破不堪的尸体。
石猴紧握着破了的核桃,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,好让自己忘却昨晚的恐惧,可越是这样,阴影越是笼罩着他。
金丝雀逐渐转醒,拍怕翅膀准备飞的时候,石猴按住了它“你再休息一会,你身子还没好。”
石猴抬头往西看了看:“我要继续爬过这个山走,你歇会就回花果山等我吧。”
“猴子,修仙真的这么重要吗,比命都重要?”
石猴没有回答,金丝雀气鼓鼓的向东飞去,但想起了什么。“猴子,这就是南瞻部洲。但是你走过这个山还是会有很远的,你真的要去吗?”
“去!必须去!”石猴头都没有回。
“好,那你走吧。”金丝雀飞走了,但奇怪的是,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向西飞去。
其实石猴和金丝雀心里都明白,他们是劝不住的。
石猴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爬上山,看着眼前的景色,来了句金丝雀听不懂的话:“麻辣戈壁。”
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,放眼望去只有几棵枯死的老树,和几只打架的老鼠。一山之隔,一边郁郁葱葱,一边却是寸草不生。他明白了,走下去,并不比留在这轻松。
“还要去吗?”金丝雀飞回到石猴的肩膀上。石猴沉默了。
“雀儿,你来过这里对吧?这里是南瞻部洲了,没错吧?”
“嗯。”
“如果我要穿越这片戈壁,需要多久?”
“我用了大概六天的时间飞过的。”金丝雀低下头,犹豫了半天,接着说:“这片戈壁上有狼群....通过戈壁之后,是一个人类的小镇,虽然有森林,但森林里有猎.....再往后....
金丝雀没有再说下去,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石猴蹲在山顶上恋恋不舍地盯着西面的戈壁许久许久。
在这片土地上对于石猴来说安全的地方几乎没有,这一路都是由这样的地方连接而成——猎人、猛兽、荒漠.....
凌冽的风卷着沙石掠过石猴的身旁拂动他身上的绒毛。
对于要走的路,他早有想过,可他还是太天真了。
几乎没有任何的准备,不顾金丝雀的担忧,他便启程了。
也许这种极强的行动力背后,本身也还是悲观的心理作祟。
这一路究竟能不能顺利到达斜月三星洞?
其实他心里又哪里有底呢?
眼前展开的世界明显有太多的意料之外,一切根本不是一本《西游记》所能说得清的。
只是就这么呆在这个地方,进不得退不得,他又如何甘心?
与金丝雀意料的一样,这片荒漠上有狼群。
没多久,石猴便被困到了荒漠中的一棵枯木上。
他颤栗地蜷曲着身体,底下是饥饿的狼。
这些凶猛的动物围着枯木打转,用爪子不断地刨着枯木的躯干,口里滴着唾沫。
那嚎叫声就像一记记的重锤敲打在石猴的胸口。
只要一个不小心掉下去,他便会让这群狼啃到骨头都不剩。
那一刻,蹲着这棵枯木上石猴感觉就好像走在钢丝上一样,虽然爬树的本领已经练得精湛,却还是感觉随时都会失足一般。
有那么一瞬间,石猴后悔了,动摇了。
也许他真不该那么急着来.....可是这时候后悔有用么?
足足三天,在那三天里,金丝雀来回不停地奔走,为他衔来苦涩的野果子,衔来哪怕只有两滴的清水。
从她漆黑的小眼睛中,石猴看到了疲惫,却还强颜欢笑。
“对不起,雀儿。我不该拉你一起走的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啊?你不是说要修仙修成了娶我的吗?想反悔?老娘啄死你!”雀儿愤怒地朝着石猴扑过去。
石猴在树上狼狈地闪躲,却笑得欢畅,笑得底下的狼群莫名其妙。
那句话让他甜到了心底。在这里他也并不孤独。
第三天,同样饥渴的狼群无奈散去雀儿带着石猴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绿洲,他又一次得救了。
喝着甘甜的泉水,又一次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的石猴站在石头,上郑重起誓:“我发誓,等我修成了七十二变,我就娶雀儿为妻!”
“如果你修成了我却修不成咋办?”雀儿担忧地问。
“你修不成?”猴子略略想了下:“你修不成,我就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,那玩意吃一颗就能成仙,以前有个叫嫦娥的娘们就吃了这个成仙的!”
近乎虚脱的雀儿咯咯地笑了,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成真,但她就喜欢听。
真傻。
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,他们成功穿越了这片荒漠。
紧接而来的,并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,而是看起来了无生机的枯木丛,除了一些耐早的植物,其余的一概枯死了--这里已经一年没下过雨。
死气沉沉的世界,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枯黄的颜色,黄色的土地,黄色的天空,就连偶然见到的绿意也夹带了枯黄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如既往令人绝望的味道。
沿途偶然能看到一些大型动物——诸如马、牛、鹿等等的骸骨。那种感觉,就好像那片死亡戈壁没有结束,而是在延续一般。
他们心惊胆战地漫步在树林中。
天空中盘旋着秃鹰,这使得石猴不得不随身带着一根木棍。
鹰也许没什么兴趣主动攻击石猴但它们绝对有兴趣主动攻击金丝雀。
这也直接导致了金丝雀视野的降低为了躲避这些凶猛的肉食动物,她必须时刻将自己和猴子的距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,而无法再充当石猴的侦察兵。
"穿过这里要多久?”石猴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"雀儿说:“我一年多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,这里不是这样的......前面有个人类的村庄,里面住了一些猎户。我们最好绕开。”
”我很怀疑,在这样的地方他们现在还能猎到动物吗?也许早就离开逃荒去了。”石猴咧开嘴笑。
事实是,情况总是出乎石猴的意料。“咻一一噗。
一声刺耳的呼啸声,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,猴子缓缓失去了意识,恍惚间他感觉到雀儿在尖叫,拍打着翅膀。
一个人影朝着他走了过来。
当他浑浑噩噩地醒来时,眼前已是满天星斗。
他以奇怪的姿势蜷曲在龟裂的泥地上。
旁边篝火堆熊熊燃烧着,乌黑的柴在噼啪声响中爆出丝丝火苗,火堆上架着一口残破但还没漏的铁锅,锅里是沸腾的水。
火光中,一个消瘦,衣着褴褛的男人正在不远处背对着他磨刀,旁边放着一张弓。
“太好了...太好了.....没想到这树林里居然还有猴.....太好....太好了 .....
那声音干瘪,沙哑,就好像鬼怪发出的一样。
石猴心中一惊。
一阵刺痛从腹部传来,痛得石猴出了一身的汗。
那是血淋淋的伤口,箭矢已经被拔走,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,好在血已经止住。
石猴确实已经变成猎物了,眼前的这个显然就是猎人。
他猛地挣扎,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得死死地根本动弹不得。
糟糕!这下完蛋了!
细细思索了一番,石猴决定开口说话。
一只会说话的猴子,这想必足够成为让他活命的理由吧。
“大哥!这位大哥!”石猴忍着腹部的疼痛扯开嗓门喊。
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,似乎有些慌乱地四处搜寻声音地来源。
“是我!大哥!看这里,猴子!
石猴就差挥手了,如果他的手不是被绑住的话。
不过当他与那人四目交对的瞬间,他便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笑。
那人的脸上毫无血色,身上瘦得就剩下骨头,像个骷髅一样。
深陷的目光空洞,眼睛里除了饥饿还是饥饿。
那是一双吃人的眼睛,哪怕现在被捆在这里的是个人,石猴也丝毫不怀疑那双眼睛的主人会把他吃掉!
猎人重重地喘着气,盯着石猴看了许久,又猛地转身,磨刀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了!
“完了完了!真的完了! "石猴奋力挣扎。
忽然间,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别动... ..
“雀儿?雀儿?是你吗?”“嘘!别乱动!“
“你能弄断绳子?”石猴一喜。
“我试试。”一下一下地,雀儿用她小巧的嘴啄在草质编制而成的绳子上。
每一下,都只能啄断一点点,但她不放弃。
许久,许久,对面刺耳的磨刀声渐渐缓了下来。
那猎人站了起来,用手轻轻沾了沾刀锋。
当他回过头的时候,猴子已经明白了。
死亡的时刻终于到来,他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。
“快跑....快跑....雀儿快跑!”
身后传来同样紧张的金丝雀的声音:“还差一点,还差一点。”
“啪一!”绳子断裂了!
“快跑一一!”金丝雀猛地拍打翅膀飞了起来。
甩开绳子,石猴忍着腹部的剧痛撒腿就往树林里狂奔。
那猎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切,他随手操起丢在一旁的弓箭,拉弓,瞄准石猴的背影,却又顿了顿,转而瞄准了惊慌失措的金丝雀!
“咻--”
一声刺耳的破空声,利箭没有射中金丝雀,却从它的胸前划过!顿时,血流如注!
金丝雀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,整个摔了下来,却被石猴稳稳地接住。
他把金丝雀捂在胸口,没命地狂奔,利用树木的遮挡不停闪躲。
猎人在他的身后搭弓,又连射了三箭,却都没中。那猎人当即换了匕首快步跟了上来。
“雀儿,雀儿!没事的!我们一定能跑掉!你要撑住! ”
直接穿越了树林,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,石猴才停下脚步,颤抖地低头看了金丝雀一眼。
温热的血已经渗透了他胸口的毛发,金丝雀已经奄奄一息……
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石猴的心像针扎一样痛。
他慌乱地想用手去捂住伤口,让血不继续流,可是血还是从他的指缝渗出,滴落在大地上。
“雀儿!你别死啊!”
“猴子...”金丝雀微微伸长了脖子,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。
它张大了嘴,似乎在说些什么,声音却小得可怜。
石猴连忙趴下去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。
“猴......如果你修成了...记得来带我回花果山.....我不想....离你.. ..太远...”
声音消失了...
寒冷的夜里,寂静无声...
石猴颤抖着,颤抖着站起来,却又跌坐在地,缓缓向后挪了几步。
看着已经不再有半点动静的金丝雀,泪水一滴滴地从眼角划出。
“雀儿!雀儿!你别死啊!”他撕心裂肺地哭喊。
可是,这只小小的金丝雀已经再也不说话了,不说她那些唠唠叨叨的话。
温度在她较小的身躯上一点点地流逝。
石猴的双手捂着头,揪着自己的毛发:“不可能…不会的...”
正在此时,一只手从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揪起!
猛地一回头,他又看到了那双吃人的眼睛!
不知道当时他哪里来的力气,他玩命似地一甩,直接一脚抓在猎人的脸颊上!尖利的指甲划过,鲜血当即溅出!
“敖一”一声痛苦的哀嚎,猎人松手了。
石猴又是惊慌失措地奔逃,等那猎人缓过劲来,他已经逃到不远处的岩石后面躲了起来。
石猴不想死,但他也不能走一一雀儿还在这里!
然而,接下来的一幕,却让他彻底崩溃。
那猎人捂着伤口朝着四周查看了一下,正想走,却发现地面金丝雀的尸体。
于是,就在石猴的面前,他蹲下去,捡起了金丝雀,用力一扯一一桔黄色的羽毛飘落在地,混着血,饥饿的猎人将血肉一点一点地喂到自己的嘴里!
瞬间,石猴的心被绞成了粉末。
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夺眶而出,混杂着腹部裂开伤口渗出的血水,一同洒向地面!
……
他跪倒在地,腹部的伤口渗着血水,剧痛,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。
泪水从他的脸颊好像决堤一样滑落,打湿了身上的绒毛。
石猴捂着嘴,瞪大了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光笼罩,眼前一切模糊不清。
惨白的月光中,那猎人的身体微微抖动,撕开的碎肉,骨头,一点一点地在与羽毛剥离之后被放入口中,咀嚼。
石猴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自身难保,只能蹲在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。
看着那猎人对金丝雀所做的一切,看着他离开,看着那一地的血与碎骨。
“雀...."仅仅是两个字,他便已经失了 声。就这么呆跪着,捂着腹部的伤口,任泪水流淌,久久,久久,再说不得一句话。
日升日落,直到两天后,石猴再次站了起来。
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,动手掩埋了金丝雀的残骨,他没有继续向西边走,而是朝着猎人的营地而去。
半个月后,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,他摸到了猎人的床头,用猎人自己的斧子将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。
睡梦中的猎人甚至没来得及哭喊。那一下下地砍下去,脑浆溅起,溅在猴子的脸.上。
第一次杀人,杀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,他没有丝毫的恐惧,有的只是癫狂,好像野兽样的癫狂。
在那一瞬间,也许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人了,他觉得自己和雀儿才是同类,而眼前的这个不过是要吃他们的畜生!
没有像对老虎一样对猎人,石猴只是杀。
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。他带着猎人的匕首回到雀儿的墓前用一块木头刻了墓碑。
看着歪歪斜斜的简体字一一“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”,石猴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。
抹干眼泪,石猴哽咽地说:“我会继续往西走,我会回来的。雀儿,等我。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太上老君吗?他不只有能让人成仙的丹,还有还魂丹。无论多少年,无论多少路,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。等我来娶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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